比起之前, 程紹堂好像真的閑了下來，唐璃不僅能在拍攝結束時意外看到他的身影, 還能在進行下一份兼職時擁有他的陪伴。

她驚喜地問他：“你最近不忙嗎？”

他說還好。

唐璃做好一杯咖啡, 按響了提示鈴。

程紹堂坐在咖啡店靠窗的位置，面前擺放著筆記本電腦。

他的電腦是銀灰色蘋果最新款，大眾又好看。唐璃覺得他那會兒“城市高級白領”氣質特別重, 不由得總是想看他一眼。

陳凡碰了碰她小臂，問她：“你朋友又來了啊？”

唐璃“啊”了聲。

陳凡遞給她一塊巧克力, 金色的包裝，說是朋友送給他的, 他嘗了覺得還不錯，拿來給她嘗嘗。

唐璃笑著：“謝謝店長。”

“不謝。”陳凡問, “那個微電影, 拍攝怎麽樣？”

唐璃：“已經快要完工了。”

陳凡驚嘆：“比想象中快啊。”

唐璃搖搖頭, 實實在在地告訴他：“我的尾款還沒到手。”

當時和顧彰簽訂合同時, 報酬為一天五百, 並不算高，畢竟作為新手, 唐璃也不敢漫天要價, 而且她並不能做到全天拍攝, 咖啡店的兼職她一直就沒打算放棄。

吳一嘯的薪酬是一千一日, 是對方主動告知的, 大約也是好奇她這個新手的酬勞, 所以主動提及。唐璃沒設防，不過說完之後吳一嘯就提醒她, 以後不要和別人聊及如此敏感的話題。

陳凡說：“早晚的問題, 反正合同都簽了。”又問她, “你拍完這個還有沒有別的項目了？”

唐璃意識到不對勁兒：“怎麽啦？”

“我之前和你說的那個模特朋友，還在兼職找模特。”陳凡說，“我覺得你挺合適的，我再不認識比你更清純漂亮的女孩子了。”

唐璃被他誇得有點兒臉熱，沒說同意不同意，只是問他：“什麽時候？”

“怎麽也得你拍攝結束以後。”

“我考慮考慮。”唐璃把巧克力裝進工作服口袋，解釋說，“我馬上要進入考試周了。”

各種學科陸陸續續進入結課階段，有幾門需要小組配合講解ppt，團隊協作總是需要磨合。

所有事情，都要為學業讓路。

陳凡轉身去後面，對她道：“可以啊，學業為重。”

唐璃剛和陳凡聊完，有人按了呼叫鈴。她看了眼座位號，而後擡眸，對著程紹堂笑。

她從前臺走到窗邊。

程紹堂，忙了一個小時的“白領精英”，正坐在位置上休息。

咖啡店的燈光照著他，棕色的毛衣覆蓋著寬闊的肩，露在外面手和臉的皮膚很白，姿態隨意。

早晨把她送到鏡像工作室後，程紹堂去公司開了會，會議結束他又回家換了身衣服，匆匆往拍攝地點趕。

這次他準時準點，為了避免過於奪目，專門換下那身純黑色西裝與大衣，結果照樣是在眾人的探索目光將她接走。

好在她比早晨更坦然了點兒，上來便誇讚他——今天真的超準時。

程紹堂扯著唇角，順勢而下，說他下午沒事兒，咖啡店裏還能繼續陪。

結果這一陪，就到了晚上。

程紹堂看著她的眼睛，抿了口咖啡：“幾點下班？”

唐璃：“十點。”

“不能早點兒？”他問。

唐璃眨了眨眼睛，搖頭：“當然。”

“你不累？”程紹堂稍稍詫異，將手墊在桌面上，長指曲起，輕輕敲動。

寒冷的冬天，室內暖氣洋洋，簡潔亮麗的吊燈下，映著男人一張生動帥氣的臉。

“還好。”

“你真厲害。”程紹堂說著，想起自家小他十歲的表妹。

唐璃輕輕地問：“你是不是累了？”

“沒有。”他就是有點兒好奇，十八、九歲的小姑娘，精力都這樣旺盛，還是有什麽原因促使她必須如此。

寒風吹動窗外殘枝敗葉，昨夜積攢下的雪早在霓虹閃爍中化為水漬，碎光忽遠忽近。小姑娘回到原位，端端正正地站著，或忙或閑，眸裏的光不亞於夜色。

——

不久後，微電影拍攝結束，唐璃得到了一筆豐厚的尾款。說是豐厚，是因為這比她原本簽訂協議中的數目要多兩千塊，她詢問顧彰，對方只是表達了感謝，然後開玩笑說若是以後需要補拍或是重拍鏡頭，希望她不要排斥，畢竟他手上已經沒有了她的“把柄”。

唐璃回他，職業道德她還是有的。

殺青那天，劇組安排聚餐，在工作室胡同巷口的一家火鍋店。那天唐璃沒去店裏，臨近考試，她沒法兼顧。

季書寧搞事情，問吳一嘯拍了這麽多電影，哪位搭檔最好？

吳一嘯哧道：“我到底是拍了多少啊？”

“未來更多嘛！”有人調侃，也是祝福。

一句接著一句，倒是把季書寧的問題淹沒在人聲中。

吃飯的時候吳一嘯坐在唐璃身邊，問她以後還有沒有拍戲的打算。其實那會兒他想給她推薦一些試戲的途徑，或者經紀公司什麽的。

唐璃搖頭：“志不在此。”

“志在何方啊？”吳一嘯開玩笑似地說，“只要沒有什麽本質上的過錯，這行的收益比起其他行業，還不錯。”

他真心實意。

唐璃感受得到，說：“做就做行業翹楚，指不定哪天你就火得一塌糊塗。”

吳一嘯笑得開懷：“借你吉言。”

那天程紹堂很忙，沒時間顧她。吃完飯時間臨近十點，顧彰和吳一嘯披著羽絨服來胡同巷口送她，幫她打出租。

唐璃一身輕松，連日來的相處，早已不似之前話少。

吳一嘯：“有空再聚，還挺不舍的。”

唐璃笑笑：“可以去我工作的咖啡店找我，我請你喝咖啡。”正巧對上顧彰的視線，他剛剛為她打到車。

她補充道：“顧導就是在那兒把我拿下的。”

這句有歧義，吳一嘯喔喔叫了兩聲：“他什麽時候把你拿下了？我就說，他對你態度不一樣。”

顧彰一改之前形象，兩腳一前一後地站著，在兩人兩米開外的地方站著，手裏夾著根煙，車燈一照，霧氣繚繞。

顧彰：“車來了。”

唐璃微微瞇了瞇眼睛，對著吳一嘯羽絨服拍了一巴掌：“走了。”

“有空再聚啊。”他說，“舍不得你。”

出租車停到面前，顧彰打開車門交待司機去處，而後站在原地扶著車門等待正在交談完畢的兩人。直到司機師傅催促，他才慢悠悠地叫道：“唐璃。”

唐璃招手：“真得先走了。”

回程路上，唐璃被久違地帶上了高架。她單手撐著腦袋，望著車窗外飛馳的璀璨燈火。

後知後覺地意識到，也許這就是他們的最後一次見面了，不知道是誰，可能是這個小小劇組裏的任何一個人。

不聯系就見不到。

她想起上次這樣在帝都中穿梭，已經是兩個月以前了。

唐璃給程紹堂打了個電話。

帝都的冬天那麽冷，沒有人會在出租車裏開窗，司機師傅很快就會發出抗議。她把指尖抵在玻璃上，劃開一道道水痕，寫出第一個字的時候，對面接了電話。

唐璃的聲音特別柔：“你在幹嘛呢？”

電話那頭同樣安靜：“沒，你回去了？”

“在路上。”唐璃說，“劇組殺青了，一起吃了個飯。”

程紹堂：“散夥飯？”

“算是吧。”他的形容無比貼切，唐璃說，“以後大概沒交集了。”

程紹堂笑了聲，問她怎麽這樣說。

唐璃一本正經道：“我有我自己的事情。”

他順著她的話問：“什麽事情。”

“最近要考試……”唐璃頓了一下，思索道，“假期兼職，下學期還考慮轉專業。”說著說著她忽然感慨：“我好忙啊……”

程紹堂還是笑：“是挺忙的，快考試了？”

“已經結了兩門課程。”

“寒假還要兼職，回家還是在帝都？”

“回家……”她看著窗外，淡淡地說，“但是要先在帝都待一段時間。”

“住哪兒？”他輕飄飄地問。

就那麽簡單的一句，唐璃竟然忍不住多想，過了好一會兒才說：“住宿舍啊，不然能住哪兒……”

“嗯。”他沒再說話。

掛斷電話後，唐璃倚在靠背上小憩，道路還長，她也不著急。程立秋在宿舍提及過很多次程紹堂，但唯獨沒講過他的專業，只是說他目前工作與風投相關，如果她沒猜錯，程紹堂的專業應該與金融、工商相關。

不過電話已經掛了，等下次見面再同他講這件事。

然後唐璃發現，自己忘記說想請他吃飯這回事兒了。

莫名其妙的走神。

她低低嘆了口氣，卻引來前座司機的註意。

“吆，嘆什麽氣。”司機跑了一天，興許也是聊了一天，嗓音沙啞而沈，聽者難受。“你看看這窗外，二環邊，漂亮。”

後視鏡裏映著唐璃小巧玲瓏的臉，飛馳的霓虹閃過她的眼睛，長睫撲簌。

“您每天都走這條路嗎？”她問。

“差不多吧。”司機說，“你這單結束我正好交班，你這是回學校？還沒畢業吧？”

唐璃：“沒。”

“畢了業留帝都唄。”司機打趣道，“嫁個帝都老公，留這兒得嘞，帝都真不錯。”

聽司機口音，便知道他是本地人，可本地人很少說這話。唐璃也不知道自己哪個特質令司機師傅認為她能嫁個帝都男人。

本來她對這話是有反感的，可現在腦海裏有個輪廓，讓她反駁不出口。

她煞無其事地捋了捋長發，掖在耳後，只是目光一瞥，落在那個被她指尖劃過的程字。

---

後來的某天晚上，宿舍裏只有唐璃一人，宋紫玉和司夢在圖書館覆習，圖書館九點閉關，程立秋趕在兩人之前回了宿舍。

小姑娘一進門就以一種格外無奈的語氣吐槽：“又沒有結婚證，還非要過紀念日。人員不到齊，還得再選日子重新辦一次，我的天呢，什麽人啊，比我媽都奇葩！”

唐璃手裏轉著根筆，在筆記本上寫寫畫畫，語氣淡淡地回應她：“誰啊？”

那會兒的她，真不見得是有多好奇，就是習慣性地問一句。

程立秋把包朝座椅上一甩，昂貴的logo摩擦在竹質椅背上，呲啦一聲響。

“我舅舅的小老婆。”怕她不懂，程立秋更加貼心的解釋說，“我大哥的後媽！我大哥你總認識吧，開學那天送我來，接我走的那人。”

唐璃：“認識。”

“我真服了我舅舅，也是服了他老婆。”程立秋說，“我大哥為什麽和我舅舅關系不好，還不就是因為她嗎？紀念日是他們兩個的節日，非要得到我大哥的祝福算怎麽一回事？”

“我大哥不來，非得逼人家來。”她忿忿不平，“我本來今天下午有個聚會呢，又讓我回去一趟，我最討厭回大院了！”

手中的筆停了，唐璃把手搭在書本上，轉過身去面向程立秋。她秀氣的雙眸在背光中透出些許震驚，這種微微的表情令程立秋很受用。

“我真討厭我舅舅的老婆。”程立秋一本正經地對她說，“這個女人，現在也不年輕了，我不知道舅舅為什麽就對她五迷三道的，據說他們在我舅媽之前就認識，然後在我舅舅和舅媽結婚之後一直保持出.軌關系，她就跟那個狐貍精似的，纏著我舅舅！都不讓我舅舅和我大哥、我媽、還有我親近！”

小姑娘越說，越氣憤。

她對這個家庭有著很深的怨念，從母親到舅舅的老婆，偶爾連帶著程紹堂。

但是看得出來她對舅舅的老婆沒什麽感情，言語中滿是憤怒，甚至用到“狐貍精”這種字眼。唐璃始終記得，初次見程立秋時小姑娘落寞悲傷模樣，是因為她的母親要再婚。

“那你大哥去了嗎？”

“啊？”

程立秋擡眼，唐璃正眉眼灼灼地看著她。半張臉隱匿在暗色中，看不清神色。

“去了。”程立秋說，“還和舅舅吵架了。”

……

唐璃恍惚間想起那日留宿在程紹堂家裏，在地下停車場遇到的那位叔叔。

那時她能感受到程紹堂的冷漠，但不知道為何。

唐璃轉過身來，依舊拿起那支筆，書本上密密麻麻的字，在臺燈的照射下，顯得索然無味。

思緒飄遠飄近，通通都是有關於程紹堂的痕跡。

她拿起手機，沈默數秒，在對話框輸入他的名字，輕易地點擊發送。

她很快就意識到，這不是她該問出口的問題。她原本想問的是——程紹堂，你還好嗎？

可是這樣一來不久露餡了嗎？

唐璃看見對話框上方的提示，顯示對方正在輸入中。她只好趕在他的回覆到達之前欲蓋彌彰地告訴他——

我想你了。

青灰色的夜幕裏，綿延不絕的宿舍燈光將校園道路照得通透，遠處有風的呼嘯，近處有學生的嬉鬧。

唐璃無暇顧及，羞愧難耐，正當此時，他的消息傳了過來。

他說他也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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